关于“丁仪”的形象塑造

·全篇均个人观点,而且业余,欢迎理性交流与指教

·本来想写《球状闪电》读后感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丁仪单人向小论文……算了就这样吧(自暴自弃.jpg)

·第一次有哪个推让我入坑三天内写出一篇小论文,丁仪你罪大恶极(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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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看《朝闻道》和《三体》的时候已经隐约有了一些感觉,而《球状闪电》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感觉:“丁仪”这个形象,是一个幻想中的“顶级物理学家”形象,或者说,是一个理想化的象征。

  他性情洒脱不羁,生活上随意散漫;时常会说出一些看似“神棍”实则深刻的话,还会有一些诸如锐评诺奖之类的惊人发言;他道德感薄弱,对绝大部分人在乎的绝大部分事不屑一顾,除物理外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是有些“疯批”在的)。所有这些特质给我一种熟悉感:因为它们符合大众对“天才”的想象,却又鲜明地展现了物理学家们的某些真实。

  具体说来,他让我联想到了爱因斯坦、霍金甚至牛顿(按相似程度排序,不要问为什么是“甚至”……),三位大众最熟悉的天才物理学家(当然现在杨振宁大概也是了)。他的形象很明显地体现出与这三位的相似之处——“天才”的乖僻。像乱丢草稿纸、穿着打扮随意这些生活细节,可以看出相当“爱因斯坦”。【顺带说一个八卦,爱因斯坦有拿草稿纸卷烟的糟糕习惯……感觉丁仪做起来也毫无违和感呢(x】

  如果仅仅是这样,这只能是一个迎合大众刻板印象的单薄角色,但是“丁仪”的特别之处在于,他被注入了灵魂——对宇宙终极真理的热爱与渴求,或者用爱因斯坦的话说,他“把宇宙的图景及其构造作为个人情感生活的支点,以便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他在狭窄的个人经验的漩涡中找不到的平静和安定”(出自爱因斯坦给普朗克的60岁生贺《科学研究的动机》)。至此,“丁仪”才成为一个鲜活的角色,而不是一个刻板印象的堆砌。

  这是一种从外向内的分析,接下来我冒昧猜测一下大刘塑造这个角色的思路。

  首先,丁仪给我一种很纯粹的感觉。而这种纯粹,是分离提纯的产物,原料则是那些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们。整个过程里,他们因环境、经历不同产生的个体差异被剥去,只提取出他们共有的鲜明特质,最终纯化成了这样的纯粹。

  如果单单拥有这种纯粹,“丁仪”只会是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人。所以在此基础上,有了第二段提到的所有设定。而这些设定也并不像是随意而为,它们符合大众想象,而且能够凸显他核心的纯粹。

  然而,历史上的物理学家们却远比丁仪复杂和多样化。

  毕竟,即便是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也是人,难以抛弃生而为人的全部羁绊(或者说枷锁)。就像爱因斯坦和玻尔做不到不在乎人类命运(他们战后一直致力于原子能和平利用),普朗克和海森堡做不到不在乎他们的祖国(二战中坚持留德,同时遭受国内外的质疑),爱因斯坦和薛定谔也做不到不在乎名声(因此他们晚年友谊破裂,所幸后来修复了)。

  其次,还是用爱因斯坦的话说,“虽然他们(这一类以物理学作为个人情感生活支点的人)看起来有很多共同之处,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很不一样”,这就是物理学家的多样化了。

  单单从对物理学之美的认知来看,连同样为数学结构所吸引的爱因斯坦与薛定谔之间尚且有所差别(举他俩的例子是因为他们是寻找统一场论之路上的亲密战友),更别说狄拉克与玻尔的分歧了(狄拉克以数学之美为指导,玻尔却是从哲学出发的)。而在其他方面,比如政治观点上更是差异巨大。就说对原子弹的态度,爱因斯坦与玻尔类似,都认为如需必要可以研制,但是必须怀有警惕心,而且都在战后致力于反核武器和倡导核能和平利用;费米几乎不受道德良心谴责,他认为战争并非由技术进步决定;而奥本海默,众所周知,他被道德问题困扰了许久;发现核裂变现象的哈恩,在听说广岛事件后深受打击、情绪激动(以至于他的同事们很担忧他会自杀),即便他自己完全没有参与核武器研究。

  作为对比,贴一段《球状闪电》中丁仪的话:“少校,我不过是尽我那点儿可怜的责任罢了,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什么?我不在乎,没有物理学家在乎过什么,比如说上世纪那些人,把释放原子能量的公式和方法交给工程师和军人,然后又为广岛和长崎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伤心模样,多么虚伪。其实,我告诉你吧,他们早就想看那些了,早就想看那些被他们发现的力量是如何表演的,这是由他们,或者说我们的本性决定的。我与他们的区别是我不虚伪,我也真想看那两根由奇点构成的弦缠到一起后所发生的事,我还在乎别的什么?笑话!

  从中可以看出,“丁仪”这一形象经过艺术放大了的纯粹,与历史上物理学家们的复杂,对比起来还是很鲜明的。至于这段话正确与否,我不打算做过多讨论,只是想说一点:在广岛、长崎之前,就已经在洛斯阿拉莫斯进行过“三位一体”试验(即原子弹试爆),所以我并不认为想看试验与为广岛、长崎伤心是矛盾的。

  [因为我混20th科学史,所以看这一段时违和感挺强的,顺着这种违和感一路想下去,最后才有了这篇文。]

  以及,丁仪与二战物理学家们对待研制武器的态度也对比鲜明。丁仪可以说是完全不在乎;而据我所知,二战双方最出名的几位核物理学家中,只有费米是相对最无所谓的,但他在观看了“三位一体”试验后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维持时间相当短暂)。

  最后,我喜欢历史和现实中复杂而多样化的鲜活的物理学家们,但是我同样深深着迷于那经艺术过滤后的纯粹,这就是我喜欢丁仪的原因,因为他拥有这份幻想中的纯粹。


物理学家相关参考:

亚拉伯罕·派斯《爱因斯坦传》《玻尔传》

吉诺·塞格雷、贝蒂娜·赫尔林《恩里科·费米传:原子时代的诞生》

劳拉·费米《费米传》

彼得·古德柴尔德《罗伯特·奥本海默传》

大卫·卡西迪《超越不确定性:海森伯传》

伊丽莎白·海森堡《一个非政治家的政治生活》

J.L.海耳布朗《正直者的困境:作为德国科学发言人的马克思·普朗克》

保罗·哈尔彭《爱因斯坦的骰子与薛定谔的猫》

沃尔特·穆尔《薛定谔传》

如何看待海森堡为纳粹制造原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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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liwsfmh-tcfox

『Ich hatte nichts und doch genug:
Den Drang nach Wahrheit und die Lust an Trug.』
zliwsfmh-tcfoX,inner/特盐同名,子博@失物招领iTEBW.
主混科学圈/科拟,世界观「理念映射/Idea Mapping」.
现役物竞党,数理哲激推,梦想是「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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